撰文/詹致中;提供/臺北文創
若這世界上只剩兩種選擇──寂寞與無聊,HUSH 寧可擁抱孤獨,也不願人生無趣。好比三年前突如其來的大疫時代,人們以百無聊賴的姿態閉鎖室內,但 HUSH 卻用奔騁的創造力娛樂自己,即便要揭開冰山下的自我也不退縮。
而這張睽違四年發行第三張個人專輯《娛樂自己》著實不凡,一出手就入圍第 34 屆金曲獎「年度專輯」、「最佳華語專輯」、「最佳華語男歌手」三大獎項。HUSH 開玩笑地說,大眾終於認識自己的「歌手」身分,而不只是一位為他人寫歌的創作者。
用音樂揭露冰山下的身體與性
這張熬釀數年的專輯,猶如拍攝一場沒有劇本的電影。在製作人瑪莎的建議下,HUSH 斷捨離以往先設定創作題目的習慣,大膽直觸內在最深處的本我。「我開始去回想生活中玩過的東西、吃過的食物、喜歡的事情…。」他放下對天文特徵的迷戀、跳脫對物質生活的思辨,轉而向內挖掘,將自我攤在大眾面前。
起初,HUSH 對於如此赤裸的自我揭露感到些許不安,然而,隨著一首接一首的作品逐漸成形,如滾雪球般長大,心理的防線也隨之消融。這趟新的創作旅程彷彿走進迷霧森林,累積七、八首歌後,作品的全貌才漸漸浮現──「身體」與「性」的探索,是作品的集體潛意識。
「這張專輯的歌裡面,其實有一種索求。」HUSH 不諱言,當人可以誠實面對自己的愛與慾,才能感受到性之外的快樂,即便這份快樂可能微小而不易察覺。
籌備過程中,擅長創作慢歌的 HUSH 意外發現,專輯收錄的快歌竟然比慢歌更多。原來,當他跳脫以往習慣的創作模式,不特別設定題目時,靈感常常是先有曲、後有詞,而身體的心跳、脈搏,不自覺地為旋律添加更強烈的速度感,創造出不同以往的風格。HUSH認為,旋律能夠觸發人們最直覺的情緒,如同畫框或畫布,為歌曲打造了一個基礎;歌詞則在這個基礎上加以推展,猶如畫布上揮灑的內容。
不過,即便以〈安和〉、〈衣櫃歌手〉,連續兩屆蟬聯金曲獎最佳作曲人獎,HUSH 依然喜歡寫詞勝過寫曲:「因為詞就是一首歌的靈魂。」他的筆觸也出現在不少知名歌手如張惠妹、孫燕姿、劉若英、光良…的作品中。「因為我也喜歡幫人寫詞,一方面要符合對方的形象,另一方面也可以灌注創作者的意志。」
創作的快樂,在於跟世界交換意義
「創作作品很快樂、不然人生很無聊。」HUSH 其實到高中才感受創作的醍醐味。不少創作者早在童年就開始啟蒙,但他回憶起兒時塗鴉、少年寫新詩,都非真正意義上的創作,「因為我並沒有把內在拿出來。」HUSH 至今還記得自己二十年前完成的第一首創作,名為〈拖鞋先生〉,雖然生澀而稚嫩,但他開始跟這個世界有了「內」與「外」的交換,也初次嘗到從無到有的滿足感。
HUSH 描述創作歌曲的狀態,其實就是在尋找轉譯 A 跟 B 之間的那道橋樑。比方說,專輯最後才完成的歌曲〈成人〉,是他某天早上燒開水時,腦中無意間響起的旋律。然而,他最初無法掌握音符背後存在的意志,讓寫詞一度陷入困境。
〈成人〉歌詞以細胞的分裂與融合,隱喻人正是在不斷的選擇中臻於成熟。
「我想寫一個關於成熟的主題,但每個人成熟時間和起點都不同,所以很難下筆。」糾結之際,HUSH 從細胞分裂的影片找到靈感,「當細胞開始分裂,演變為胚胎、嬰兒、出生長大成熟。過程就像是人生中的各種選擇,要選擇念哪裡的學校、跟誰做朋友…。」於是,HUSH 使用人體汰換最快的細胞──頭髮與指甲,隱喻生命中的每一次選擇,其實也讓人經歷分裂與重生,兩個看似不相干的事物,就這樣完美串聯。
站上舞台,自我才算完整
隨著專輯發行,2022 年 HUSH 重返闊別數年的舞台。11月在Legacy進行首場演出,感覺既熟悉又陌生,有種久別重逢的感慨:「除了創作,要有演出才是完整的我。」超過三年沒有演出,讓他一度猶豫是否要堅持下去,畢竟除了創作,歌手終究需要舞台,就像魚在水裡才能自在優游。
這半年的全台巡演讓 HUSH 體認到,唱歌的自己才是「Functional(有功能的)」,也減輕發片前揮之不去的焦慮感。「這個焦慮源頭很像中年危機!」面對近在眼前的 40 歲大關,意識到青春的流逝、體力的衰退,深怕外在不再炫目、耀眼。HUSH 也擔憂生活風景的停滯,好像望不到人生下一站的影子。
「發片後,我才感覺自己有在做事,機器有在運作,這班火車有在前進。」HUSH 骨子裡是工作狂,若荒廢太久,總覺得身體會關節不靈、皮膚生鏽,彷彿變成積滿灰塵的擺設。
雖然 HUSH 不信宿命,但他認為人在這世界,總有需要扮演的角色。「若用遊戲譬喻,當我是一個法師,就不會去當戰士,我只需要盡情釋放法術。」前幾年他在好友推薦下看了動畫《靈魂急轉彎》,其中談到火花(Spark)與目的(Purpose),讓他深思人生,認為每個人都應該有一個存在的目的。
「幾個月前我領悟到一個論述,其實,每個人至少都擁有一樣厲害的東西,或者至少都有某項事情,正在往厲害的地方去,讓我覺得世界依然很美。」HUSH 自嘲自己除了音樂一無是處,難以轉職,換個角度想,他早就意識到音樂就是他要釋放的魔法,也是存在的目的。
寧可在宇宙孤獨漂浮,也不願過無聊的人生
前陣子 HUSH 重新修讀大學肄業的哲學學分,再次讀起叔本華的著作。他引用這位德國哲學家著名的鐘擺理論,認為人的一生就是在「無聊」和「孤獨」間來回擺盪,但他不想選擇無聊。「只有讓自己置身於孤獨之中,才能感受到自身之外,人生就不會無趣。」
細看他衣領露出的胸口,刺了一個放射狀的圖騰。HUSH 悠悠地提起三、四年前,當時他身陷孤獨,聯想到 1970 年代 NASA 往宇宙發射了一枚航海家金唱片(Voyager Golden Records),試圖與外星文明建立聯繫。唱片上刻了一個放射狀圖案,使用銀河系中 14 顆脈衝星,標註出地球的相對位置。「人類往宇宙發射一張唱片,不知道何時才會收到回覆,這是一件非常、非常寂寞的事,所以我也把它刺在身上。」
HUSH 並不否認《娛樂自己》裡面還是藏著寂寞,「只是我看起來比較神態自若。」他訴說以前投身創作的其中一個起心動念,是曾經被別人的音樂所拯救,「說不定我創作的音樂,也能起到類似作用。」隨著年齡的增長,他反而不再執著,作品即使只被當成背景音樂,如同一個家具擺設,說到底,能夠陪伴他人也就夠了。
雖然選擇在寂寞無垠的星際航行,HUSH 仍堅持發送音樂的電波。只要宇宙中某個靈魂的心弦被觸動,彼此就不再孤單。